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
“溪山无尽”展出的十五世纪山水卷轴《四时山水卷》出自佚名画家之手,全画长将近36英尺。
如果你只见过灰尘漫天的北京,或者建筑幻境上海,你就不算见过中国。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方是青山绿水的开阔空间。几个世纪以来,中国的城里人——被拴在办公桌前的职员,混迹于勾心斗角的朝廷的文人官员——一心向往着世外桃源的生活。他们的梦想是坐在山中的亭台饮茶作画,听着瀑布飞泉的鸣响,款待来访的友人。不只是度个假那么简单。要的是长久如此。
要畅想这样的梦幻生活,其中一个办法是通过“溪山无尽——中国传统山水”(Streams and Mountains Without End: Landscape Traditions of China)中展出的这种画面。大都会艺术博物馆(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)在其中国书画厅举办的这场展览,严格意义上讲只是对馆藏的重新布置,另外点缀了几件租借展品。然而大都会拥有广博而深厚的中国收藏,以至于其中一些作品已有近十年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;有一件作品更是在一个世纪前收入馆中,直到这一次才得到展出。此外本展收入的作品不只是绘画。
对大自然的向往——或某一种形式的大自然,无论是源自真实还是空想——深深浸透在中国精英文化之中。自然的图景可见于陶瓷花瓶、掐丝珐琅碗、丝绸袍服和玉石雕塑等等一切地方。然而要让自己的想象力徜徉于风景之中,最有效的媒介莫过于绘画,具体来说有两种形式——立轴与手卷,两者传统上都会采用绢本水墨作为媒介。
本展中首先看到的是一幅挂轴:竖向的大幅作品,有一扇门那么高;观众站在展厅另一头,远远地就能看到它,读到上面的字。这幅作于1700年的《高阁观瀑图》出自李寅之手,他是一位极具才华的清代职业画家,画了许多用来当大宅装饰品的画作,类似于美国人的麦克豪宅(McMansion)。画中描绘了一道狭长的山谷,作为观众的我们被放置在景观的下方,要抬头仰望。一块岩石上有一座尖顶的楼阁。两个男人站在亭台上观赏景色。
而那景色又是何其壮美。高耸的悬崖;山涧奔涌的溪水。自然景象制造了一种宏大的、令人自觉渺小的效果。其中充满了一股怪异而鲜活的能量。树的枝杈像龙爪在空中伸展。楼阁下的岩石像某种巨大的厚皮动物。这一切不仅是有生命的,还是有知觉与反应的。亭台上的男人看上去气定神闲,然而在他们的内心,想必和我们一样目瞪口呆。
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
一件明代道袍。
挂轴山水会以迅猛之势将它们的基本意象传达给你——嘭!——然后让你自己去梳理其细节。另一种山水画形式——手卷则有着不同的内在机制。画作被置于桌面上,缓慢地转动画轴,每次只能看到一部分,这是一种电影式的体验,关键在于期待、悬念,接下来会看到什么。
在本展的开幕展厅里就有一件十五世纪的典范之作,出自佚名画家的《四时山水卷》。如果说《高阁观瀑图》是一次震撼人心的登顶,那么《四时山水卷》就是一场徒步越野。全画长近36英尺,呈现的是时间跨度为整整一年的景色。在大都会的展览上,画作是完全打开的,因此你可以将全画尽收眼底。然而真正的乐趣是沿着画作行走。
旅程的起点是画作右端。此时是春天,看点有很多——一个小小的瀑布,几棵新生的树,一缕烟雾。然后到了夏天,纤夫用细细的绳索拖着船前行。巍然屹立的高山有着肌肉般的轮廓,足以令你驻足。接下来是一片空旷地带。辽阔的天空白蒙蒙的,一眼望不到头,直到渐渐被秋日的雾霭盖过,而取代那雾霭的,则似乎是一个冰封的湖泊。冬天来了:枯瘦的树木;低矮的房屋;窗前的灯火。到了卷轴左端的边缘,有一座只有一半的拱桥,它通往何方?春天。
这两种形式带来的风格变化是无穷的。山水的题材用途也有无限可能性——可以是个人的、历史的、政治的、实用的。大都会亚洲艺术部助理主任史耀华(Joseph Scheier-Dolberg)就是希望通过这场展览的策划,让人们领略到这些。
在“诗意山水”部分,他将山水画与中国文学传统联系起来。二者的共同之处在于以“意”——一种关乎存在的氛围——作为主要内容。展中的一幅14世纪挂轴是元代画家唐棣根据著名诗人王维(公元699–759)的诗句创作的。王维的诗歌是简练的白描:
行到水穷处,
坐看云起时。
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
董其昌的《岩居高士图》(1630)是一套八开册页中的一开。
唐棣的山水画粗犷、幽暗、阴森,将诗句的颓丧步态呈现了出来。
一些诗与画的搭配则是在对比上做文章。另一位古代大诗人李白(701-762)曾在诗中描写自己前往四川(古称蜀)的旅行。在他笔下,这段旅行难于上青天,要攀登高山,走过险峻的道路。但是,18世纪画家顾符稹为这首诗创作的画让这一过程显得如同节庆,充满乐趣。在顾符稹的手卷《蜀道图》中,群山呈现吐司片般的棕色,形状则像是司康饼,堪称秀色可餐。
没有任何一种文化比中国文化更加痴迷于历史。随着时间推移,山水画渐渐摆脱了对自然的观察,更多地转向对古画的仿作。明代画家和理论家董其昌(1555-1636)将临摹过去大师作品的做法进行了系统化总结。在展出的“艺术史山水”环节中,董其昌的理论引出众多大名鼎鼎的追随者,他们都效仿他对古人的作品进行模仿。
随着城市规模越来越大,人口越来越多,商人阶层开始崛起,建造私家园林的习惯日益兴盛。这些封闭、浓缩的设计师景观也日益成为绘画题材,本展中有两个范例值得留意。
一幅是19世纪画家杨天璧的手卷,这幅发皱的小画已由大都会收藏多年,此次却是头一回展出。它是博物馆收藏的第一幅中国画,不过几乎纯属意外。1902年,它被卷着塞在一个笔筒里,悄无声息地和一批玉雕一起来到这里。如今,115年后,它终于重见天日。
另一幅手卷要大得多,是来自北京当代画家郝量(1983年出生)的一幅引人入胜的作品,于今年加入馆藏。画面上是绵延的、如同幽灵般的灰色,一个个动漫风格的神秘花园出现在眼前——其中也包括王维的花园——卷轴最后是花哨俗气的21世纪风情:被用作玩乐之用的花园里,一个巨型机器人般的摩天轮把游客送往太空。
展览结尾部分名为“河景”,其中的展品虽年代久远,却又令人感觉熟悉,就像前不久听到的新闻一样。不再有诗歌,至多只有寥寥几句。自然的意象在这里成了一种政治工具:一份测绘地图、一件监视装置,一份所有权契据。展品中还有一件18世纪巨幅手卷,属于一套由12幅画组成的《乾隆南巡图》的一部分,记载了1751年皇帝出巡的真实历史事件。
在这幅画中,这位伟大的统治者出现在遭受涝灾的黄河流域各个省份,仪式性地视察了防洪工程。一群顺从得有些古怪、神情黯淡的百姓前来围观。好像所有人都知道真正发生的事情是什么——一个领导者正在重申对疆土的所有权;这些广袤无垠的山川河流都是他一个人的。然而,和其他地方的这类可爱作秀一样,最终还是由大自然说了算。皇帝做着皇帝该做的事情,然而同身后奔腾不息的河流相比,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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